一座紫禁城,基本由四个方面组成,少量的军机大臣和帝后嫔妃,剩下的就是数不清的侍卫和宫女监。高祖时期最鼎盛的时候,光是监就有一万之众,这些人又都由内务府统管,所以后门衙门并非只掌宫廷用,一定程上的权力甚至已经超过前朝院部。
要成大事,需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是有了,接下来只需静待。皇帝呢,大约是爬到那个位置后就觉得后顾无忧了吧,反倒松懈下。以前做亲王时堆积的愿望或者说是欲/望,一旦有了施展的平台,开始一样一样旁若无人地实现。也因为他的自负,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他登基不过区区半年,连年号都没来得及改,这个时候群起而攻之,他根基尙不稳,是最好的机会。
转眼六月已到,六月是繁盛热烈的季节,一切都是蓬勃有希望的。只是热些,但凭栏赏荷,有湖风阵阵,风里夹带凉意,还算舒爽。
皇帝心情很好,用过午膳之后执意带她上慈宁宫花园。临溪亭横跨在一座汉白玉石桥上,北望咸若馆,南边就是颂银当初偷睡窥得豫亲王密谋的湖山叠石。
因为出过事,那片叠石一成为她最忌讳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近在眼前时恍如隔世。
“要问朕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他笑吟吟往南一指,“那里就是开始。你以为朕看不见你,贼头贼脑躲在那片山石之后,其实你一露面朕就看见你了。你在内务府当差,咱们势必要有牵扯。你不觉得姻缘是天注定的吗?那时朕代容实和你换了庚帖,冥冥中有指引,朕和你终究会有一段情。哪怕付出只在我这里,你逃不掉就是逃不掉。明天是朕大婚,可朕心里想娶的依旧是你。这程错过了不要紧,将来有的是机会抬举你。”
他说这些,她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在视线发生碰撞的时候,她才敷衍式的冲他微笑。他心里只是觉得难过,自己已经尽力在对她好了,她一点都不感念他。
他上去拉她的手,那双手纤长白洁,然而指根有茧,就像监们说的,她是办事姑娘。他在那茧上摩挲,然后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她抬起眼看他,碧清的一双妙目,嗫嚅着叫了声主。
“明儿皇后进宫了,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她想了想,“我遗憾,不能给主操持,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她是个劳碌命,闲着反而无所适从。有些人就是这样,精神紧绷惯了,一旦松懈就开始生病。她留在弘德殿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伤风过两回,头疼过回,还因为登高崴过一回脚。总在抱恙,总让他亲近不得。虽然夜夜有人相伴,他心里依旧寂寞,这样的近水楼台,却不能奈她何,这算怎么回事呢!
他叹了口气,“二银,今晚上朕过你那里。”
她,“过奴才那里干什么?”
他沉着脸看她,“别揣着明白当糊涂,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还在奢望着能回容实身边去?”
颂银脑里转得飞快,含笑说:“进了内廷,还有出去的机会吗?皇上放不放我?我是想,明儿就是您的喜日,皇后进宫来,洞房花烛您得亲自去吧?那可是您的正经媳妇儿,您不能慢待人家。”
他轻轻一蹙眉,“你是觉得朕该养精蓄锐?保重身朕知道,可这不能成为你几次番拒绝朕的理由。”
她垂首思量,“等您大婚后吧,您和皇后要同住晚,第四晚您上我这儿来,成不成?”
虽然还是在推脱,但有了准日就有希望。皇帝脸上浮起笑意,“你一定是被朕的真心感动了,对不对?”他弯腰和她平视,两手放在她肩上,“你就是块石头,也有被焐热的时候,对不对?”
他拉她入怀里,她心里一叹,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
她抬手扣他的肩背,试探着问:“大婚当天应当加强戒备了吧?内城周边增调人手了吗?”
他嗯了声,“比平时多增成,领侍卫内大臣可不止容实一个,全权交由他调拨,岂不是拿朕的性命开玩笑!”
颂银心头一跳,“主是好的,可容实向来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他轻声哼笑,“你还是不了解他,他当初在粘杆处练胆儿,十余个死囚砍瓜切菜似的。血蹦得老高,他在血海里挥刀,杀完了弄得像个血葫芦,他还笑呢,真是个没心没肝的人。他在你跟前扮猪吃老虎,你就真当他无能了?这人精得很,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
她想推开他,他却紧紧扣住不撒手,她只得放弃,复试探道:“既然命别的内大臣调侍卫,主应当放心了。容实胆儿大是一宗,大逆不道是另一宗,您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猜忌他。”
他抚抚她的鬓角,笑着说知道,“朕量他不敢,除非他不要一家老小的命了。”
也许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刺杀吧,容实和几位王爷互通有无做得很秘密,除了那晚进恭亲王府把五爷拉来做说客,平常联系全在茶馆鸟市上。人多眼杂的,下人和下人之间塞个纸条,传递一句话,这种情况就算皇帝设了眼线也查不到根据。
颂银舒了口气,复挣一下,嘀嘀咕咕抱怨着:“怪热的。”
他也不强求,收回手,转身看湖上荷花,眯着眼微抬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颂银松开紧握半天的拳,有凉风穿过指间。明天,或者后天,命运究竟如何,总会有个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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