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扔出之后,敌军已经胆寒。
明明已经没有手榴弹了,但数百人又从腰间摸索着往那边奔过去的模样,只让长沙卫这边以为又会有新一轮的震天雷扔过来,一时混乱躲避,乱作一团。
这时,侧翼山腰上的魏继贵又逼近了一些,装填好的子炮塞入虎蹲炮腹中,新一轮的炮击开始。
唐培宇面如土灰,看了看东西两面的神机营,北面的杨梅山,最后看了看西北方的长沙城。
没救了,神机营在用很新的东西,自己麾下猝不及防之下,一触即溃。
“退入伏牛山!快,退入伏牛山!”
随着这一个命令传出,溃败之势立显。
但对唐培宇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败了这一阵,就算逃回长沙城,也必将面临四面合围。以神机营今天展示出来的各种新玩意,这长沙城真那么好守吗?
而若能退入长沙城南的群山,反而会有一线生机。
浏阳门上,朱见浚听着东南方的连声炮响面如土色。
他看不见那边战况如何,可是傅荣忠突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顾仕隆的大营动了,他们要开始攻城了!唐将军呢?”
朱见浚狠狠地拍着城墙上的雉堞:“都该死!”
唐培宇果然是想借机逃出城算了,蒲子通更是不依约前来先守长沙!
……
长沙“鏖战”中,山东曲阜,今天却是一场盛大的祭孔。
和原先确定的流程不同的是,衍圣公孔闻韶和曲阜知县孔闻昉都没了。
戚景通率领标兵营,直接接管了曲阜县城。
而在济南府,刚从北京城郊赶到这里的五军营选锋由当初弹压五军营之变有功的卓志田率领,与高忠一起稳稳控制着济南城。
这次祭孔,张孚敬是代皇帝行事的。
规格虽高,但祭祀仪制已经改得简单很多。
大成文宣先师的塑像已经不在了,新制的木主不能微笑。
山东三司的主要官员和山东诸府县首官都应要求来到了这大成文宣先师庙内,没有一个人眼下心里是轻松的。
继安化王、宁王之乱后,二十年内,大明三度藩王叛乱。
而这一次,声势最大。
吉王奉睿王为正统,益王遣散子嗣潜逃戴罪入京,楚王、辽王先后薨逝,就藩于山东兖州的鲁王、德州的德王、青州的衡王已经在叛乱消息刚传来就忙不迭地启程入京——虽然以山东到北京的距离,他们等到九月初再启程也行。
那是因为张孚敬在这里,张孚敬在八月初九旨意到山东之后,就亲率标兵营拿下了孔闻韶和孔闻昉兄弟。
如今,孔闻韶已经被押送往北京,孔闻昉被关押在山东提刑按察使的狱中。
张孚敬身后就是暂时安全的孔氏及颜、孟等诸氏族长。
祭孔礼毕,张孚敬含笑“安抚”着他们:“衍圣公之罪,与孔族长无关。事涉大成文宣先师声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及北镇抚司钦派特使正在路上。待钦差到了山东,孔族长如实应询便是。若无有其事,陛下绝不会惩办以非罪。”
“……是,是,我一定如实应询。”
张孚敬离了孔庙,身后是山东众官员。
祭孔大典是一个非常好的场合,是他们都不得不聚集于此的场合。
而现在曲阜知县也获罪了,整个曲阜县城都在张孚敬标兵营的掌控之下。
看着前面张杀头稳步前行的背影,想着他在广东的“赫赫凶威”,山东众官只感觉到窒息。
如今是湖广正大乱、天下有人谋逆的时刻。
来到了曲阜县衙,大堂之上张孚敬坐主位,戚景通陪立在旁。
堂内,三司诸官和诸府州知府、知州有座。而堂外,山东一众知县们只能站着。
张孚敬缓缓开口:“南直隶、湖广、河南、江西、浙江等诸省或多或少有灾情,陛下有命,山东今年起运粮赋减半,其余南调赈灾。祭孔大礼既成,本督接下来的事便是督办今岁粮赋了。还请诸位忠君用事,万勿借机害民。衍圣公府于所赐祭田之外竟有万顷良田不纳粮,只此一项,山东便可不必因赈灾一事加派于民。除了本督,还有巡按、巡灾御史,诸位谨记于心。”
“……是。”不知为何,自山东三司而下,众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办好后面的事,前面的问题应该好说了。在这当口,立场更重要。只要稍有不用心之处,说不定就是一个通逆的罪名。
但张孚敬说他只督办粮赋,那衍圣公受劾获罪一案,全由朝廷三司及北镇抚司来人查案审讯?
张孚敬随后就放这些山东诸官离城返回各自任官之地了,而他仍旧坐在曲阜县衙的大堂上。
“贴出告示,本督暂代曲阜知县之职,即日起开堂问案。”
一直实质上是孔氏世袭的曲阜知县,现在连衍圣公都获罪了,谁来保举?
张孚敬以总督之尊暂代曲阜知县之职开堂问案,衍圣公府的事显然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
但张孚敬也知道,如果只是这些孔氏害民的小罪,不足以达到预期的目标。
现如今,要等湖广那边攻破长沙城,等他们拿到衍圣公通逆甚至同谋的更多证据。
只有这样,才是九族之罪!
紫禁城中,孔闻韶终于见到了新君。
朱厚熜静静地看着他:“既为先师后裔,何以忘了先师教诲?”
在曲阜,孔闻韶近乎天。
在天子面前,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骂,不敢辩驳。
因为他已经很清楚,现在说错一句话,就会被扣上通逆谋逆的罪名。
“……臣知罪。”
他现在只恨山东离北京太近,恨皇帝太狠,恨天下读书人骨头太软,怎么不多几个傅荣忠?
他也有点奇怪,皇帝面对有人造反,面对南方大旱,怎么仍旧不着急的模样?
“既知罪,三司面前就如实供认。若等到查出来,那就是罪加一等了。下去吧。”
见一下他,只是走个过场。
在朱厚熜眼中,孔闻韶已经是个死人。
张孚敬去山东后,在张杀头的威压下,衍圣公府新送往各地有许多书信。这些书信,锦衣卫在各地的人并未阻截。但等书信送到之后,送信之人被扣下了许多个。
信件有没有被销毁也无所谓,等平叛结束,总能抓住一些人,认得出来那些信使。
刑讯之下,铁证多的是。
现在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骆安到哪了?”
王佐顿时回答道:“禀陛下,骆指挥已经与雷参将在安化汇合,启程前往衡州府。”
“朱麒呢?”
“已到韶州府。”
朱厚熜看了看舆图,眼神冰寒:“传令骆安,詹华璧尽量生擒。还有蒲子通,胆子这般大,你查一查他是不是泉州蒲氏后人。听说蒲氏如今大多改姓,福建做香料生意的几家,都要查一查。传令严嵩,命他不必管江西,让汪鋐和广东赵俊率海防道水师战船清剿福建沿海。益王子嗣入了福建必定有人接应,清剿一遍之后,大军直接去台元。”
在这舆图上,福建东面的那个岛曾在西南角设过一个澎湖巡检司,洪武年间又因海禁而撤了,澎湖岛上百姓都迁到了内地。
百余年间,如今被称为台元、鸡笼或者小琉球的那个岛上,实则已经成为一个化外之地。
广东试行新法、浙江市舶司撤销之后,沿海许多家这两年的动静,锦衣卫和内厂在浙江、福建的人悄悄看在眼里。
王守仁说他们打的主意是在湘赣闽粤交界的那一带山区先搞割据、消耗下去,但谋逆嘛,哪能没有真正的后路?
那隔海相望的一个大岛,恐怕才是真正的后路。
能拖下去,天下渐乱。不能拖下去,那益王世子和睿王的亲生父亲恐怕就会带着睿王在那里先立足。
跨海而攻,对大明来说才是真正的消耗,一拖便能拖数年。
而檄文既发,朱厚熜一定要推行新法,福建有山峦屏蔽,沿海诸多大族有海利驱动、商战两用之船颇多,这才是资本。
甚至引南洋的葡萄牙人和已经被断绝朝贡的日本为援。
想了想之后朱厚熜就说道:“传令王守仁、严嵩,湖广之乱交给孙交、顾仕隆、朱麒、骆安,让他和严嵩务必在福建总督的配合下断了逆贼出海之路。这次平叛,攻下台元!”
逆贼有逆贼的目标,朱厚熜有自己的目标。
“是!”
王佐匆匆而去。
“王邦瑞等人家中的诰命、抚恤都安排下去没有?”
黄锦闻言回答道:“已经去宣旨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给张锦去一道旨意,让他代朕亲临南直隶诸府,助蒋冕赈灾,转告郭勋,稳住南直隶就是功,不必请命去湖广。再给韦霖去一道旨意,四川新乱,费宏虽要督办粮赋起运去湖广赈灾,也不能害民。”
“奴婢领旨。”
源源不断的旨意这段时间一直从紫禁城往外发出。
叛乱、灾情、新法、衍圣公获罪、藩王勋戚入京、马上到来的万寿圣节……杨廷和等人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忙碌。
但所有人都在等着来自湖广的捷报。
天入夜时,长沙城终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军距离城墙一里而已,随时可以发起总攻。
大军营寨后方升起缕缕炊烟,饱食之后,必定是夜间攻城疲惫守军。
然后便是传令兵飞驰来报。
“禀侯爷,城中守军遣使持锦衣卫校尉腰牌为证前来请降!逆贼唐培宇今日率军出城战败后南逃,城中军卒惊惧哗变,已受锦衣卫湖广行走麾下劝降绑了逆王与傅荣忠!”
顾仕隆放下碗筷站起来:“请黄行走来辨认腰牌。降书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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